文化解析之江西省：热爱一个内地省份的四个理由

　　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开始境内传递，新浪特邀各地著名文人作家撰文，从人文的角度向网友介绍自己的家乡。以下为江西青年作家、散文家范晓波撰写的《热爱一个内地省份的四个理由》，以飨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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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理由是其他理由的前提，我爱上江西并准备通过在南昌定居把这种感情进行到底，首先因为它是个内地省份而我又在所谓沿海地带生活过一段时间。比较导致偏爱。2001年11月至2002年5月，我在广东顺德美的集团总裁办当了半年多经理(更早的1993年的夏天，我和深圳发生过类似的关系)，当时的薪水是我在江西的数倍，而且升值空间巨大。这段经历给我带来的影响和其他人恰恰相反，我没有逃离的幸运感，反倒发现刚刚逃离的内地其实最适合我。我的内——心，只有放在内——地，才比较妥当。5月下旬我从沿海回到内地时，仿佛是从时代的泡沫层沉潜到了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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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热爱落后，但江西比时代慢几拍的节奏肯定是符合我的爱好的。我不能忍受快节奏和过分充实的状态，给再多的钱也不干。直到2003年初，江西的不少单位还流行一张报纸一杯茶的上班风格，即使是一些市场化程度很高的媒体从业者，也不会像沿海的大多数人那样每天都在居安自危，用没完没了的加班贿赂命运。就如同那个著名比喻，沿海人像是突然被抛到开水里的青蛙，怕烫的本能使他们纵身逃命；而江西是锅逐渐加热的凉水，青蛙们浮在里面，对危险的酝酿过程反应迟钝，结果在犹疑中慢慢被煮死。我珍惜凉水变成开水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一张报纸一杯茶虽然太离谱，但生命的本质也绝对不是忙碌。身体过于忙碌，情感一定过于粗糙。南昌到处是纵容慢的建筑：酒馆、茶楼、量贩式歌厅、公园。尽管每一处都不是很有特色，价格倒也是实惠的普及型，令我想起一句老话：为人民服务。虽然没有成都那么出名，南昌其实也是消费的激情大于劳动激情的休闲型城市。在温州和深圳，有50万存款的人都要为下半辈子急得夜夜吃安眠片；在南昌，有个安定的月薪4000元左右的工作就能过上恶少般的美好日子。在这样的城市，我像成功人士那样每天睡到自然醒，像古代人那样保留清谈和做美梦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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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昌不是前卫的城市，和顺德、温州等那些沿海城市相比，多元还是算得上的。我在顺德时，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挣钱，似乎商业是所有人的事业。我不是不喜欢商业，只是不喜欢周围所有人都以经商为己任(这和80年代初全国人民都爱好文学一样令我窒息)。2000年以后，房地产带动了江西的商业意识，但是商业并没有使江西人的人格完全商业化。

　　我想暗示你的是，在江西，当一个作家或艺术家还是有点意思的。在这个出过三位唐宋八大家的省份，崇文重教的风尚通过基因遗传下来，从省城南昌到各个县市，不少人政府官员都以舞文弄墨为风雅，我们城市的许多公共汽车上都印着我一些朋友的诗歌(每年一度的“谷雨诗歌节”的流动诗歌展)。在江西，至今仍有不少有志无钱青年能通过写作改变自己的人生运势。

　　有一两年，我和两个写散文的朋友几乎每周都要到一个名叫名典的咖啡厅里去泡一晚，谈谈写作，和对时光的热爱。我们身边的那个空座椅上，不断更换新的美女面孔，这使我们误以为玻璃幕墙外的潮流是可以忽略的。我们每次聚会都像是发生在宋朝，王安石、曾巩和欧阳修相继出现钢琴的低语和“欢迎光临”的问候中。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爱穿牛仔的人用恋爱般的嗓音说：来一杯碳烧，一壶名典热啡分成两杯。我使用这个比喻时，唯一的困难是，不知道他到底像那三个古代大师中的哪一个，他们三个，没一个爱穿牛仔裤，没一个像他那样，既爱安宁的古代，也爱混乱的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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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想写篇《住在四季边上》，在日照和气温过剩的广东，我发现四季分明对我是重要的。以前，对南昌夏天的酷热和冬天的湿冷我是厌倦的，现在想通了，它们是我体验四季分明必须承受的代价。虽然城里的季节主要在美少女变换的时装上更替着；在郊外，春天的油菜、桃、梨和秋天的枫林、芦苇，冬天偶尔的雪，夏天的赣江露天泳场和免费参观的丰盛肉体，它们及时的此起彼伏让我对每一季都保持着新婚的热情。我对南昌的近郊不太满意，东、南、西郊污水塘太多，北郊的梅岭虽然风景尚可，但开发过度，游客比野生动物多。广义的远郊则有许多可去的地方。

　　一到春天我就蠢蠢欲动，似乎守在室内是不道德的麻木行为。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我频繁外出开笔会或自费出门旅行：婺源、浮梁、资溪、鄱阳湖、庐山、井冈山、三清山……在江西，深入四季的角度有很多。沿海地区的高速公路两侧都盖着大小工厂，在江西境内旅行，一出门就像是在旅游。公路两侧除了绿意蓬勃的田野就是水汽淋淋的湖塘，随处都像是景点。沿海人或许想象不出我的幸福，从未离开江西生活过的人也无法想象我对此地四季的敏感。

　　从广东回到江西后，我还在中国北方生活过近半年。不管是沿海还是北方，漂流在外的日子，我皮肤干燥，季节感错乱，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字。从外省回到江西，类似水蛙从沙漠回到池塘。在省内短途旅行时像青蛙在水里悠游；平常待在南昌，就像青蛙趴在岸边的湿地，虽然离水有一定距离，但蛙皮是湿润的，内脏也是湿润的。(范晓波)

　　范晓波(blog)：江西籍著名青年作家。作品入选《21世纪中国经典散文》等30余个选本。曾获全国第二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